内容提要：非洲的“第三任期”现象在近年来引起国际社会普遍关注，甚至被视为非洲民主政治发展中的“民主衰退”。事实上，“第三任期”现象的盛行与非洲“强人政治”与传统政治文化的影响、民主政治发展尚不成熟、领导人现实利益的考量和国际社会的矛盾立场等因素密切相关。客观而言，“第三任期”现象凸显了非洲国家民主化进程的复杂性与长期性。“第三任期”现象是相关国家基于本国历史文化和社会政治条件对西式民主或西式民主化进程的反应，它体现出这些国家为探索符合本国国情的民主巩固方式和民主发展道路而做出的尝试。如果“第三任期”国家能够在强政府或强人的领导下提高执政能力，实现长期的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并进而完成统一的民族国家建构，则将会为它们巩固民主和建立符合它们自身国情的民主政治制度奠定坚实的基础。
所谓“第三任期”现象，是指国家最高领导人（主要为总统制国家中的总统）在宪法规定的任期结束后，通过修改或取消宪法中的任期条款等方式继续参加选举，从而延长自己任期的现象。
在20世纪90年代的民主化之后，非洲大多数国家都建立了任期制。但进入21世纪后，“第三任期”现象在非洲频发，截至目前，共有11个国家成功实现“第三任期”，其中大湖地区的刚果（金）、布隆迪、卢旺达和乌干达尤为引人关注。在此情况下，一些西方学者将“第三任期”现象与非洲的民主化进程进行联系起来，认为其标志着相关国家的民主出现了衰退甚或逆转。然而本文认为，我们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即结合非洲国家具体国情，考察西式民主在非洲国家的适应性问题；而不能机械地套用源于发达国家发展经历而提出的西式“民主质量”标准，不能简单地贴上“民主衰退”的标签。
（一）非洲“第三任期”现象产生的原因
1．“强人政治”与传统政治文化的影响。一方面，有些非洲国家在独立后为实现国家稳定而建立“强人政治”，直到现在，不少非洲国家仍秉持稳定为先的理念，希望建立“强领导”或“强政府”。另一方面，建立在群体本位价值观念基础之上的传统的集权型政治文化，仍然对当前非洲的政治发展具有重要的影响。
2．民主政治发展条件尚不成熟。非洲各国的西式民主化进程所接受的是一种“外科手术式”移植的民主模式，但非洲的社会经济结构直到目前都还不能适应民主政治发展的要求，欠发达的商品经济与部族主义（地方民族主义）的影响仍然对非洲民主政治的发展起着严重的制约作用。
3．领导人现实利益的考量。一些非洲国家由于政治制度建设不完善，容易导致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将对国家的忠诚与对个人的忠诚相混淆，并以此形成以总统为首的精英集团或既得利益集团。为了长期保持这些既得利益，在任领导人希望谋求“第三任期”，既得利益集团也会极力支持其延长任期的企图。
4．国际社会的矛盾立场。西方国家在非洲的“第三任期”问题或者持双重标准，或者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睁只眼，闭只眼”；非盟与非洲次区域组织对“第三任期”现象态度较“温和”，且经常持矛盾立场。外部压力不足也成为非洲的“第三任期”现象蔓延的重要原因。
（二）“第三任期”现象的性质
“第三任期”现象是非洲国家在政治民主化进程中基于政权稳定考虑的特殊政治安排，非洲国家民主政治的发展进程并未因“第三任期”现象而逆转。
1．谋求“第三任期”的领导人为了获取继续执政的合法性，均是通过修改宪法的方式（或是经议会表决，或是经全民公投）进行，没有一个会采取超宪法的手段。而且，他们所修改的只是任期限制方面的条款，并没有触及多党制和竞争性选举等对民主而言更为根本的程序性问题，就此而言，“第三任期”对民主的冲击要大大低于传统的军事政变或军事独裁。
2．就成功实现“第三任期”的国家而言，虽然苏丹、多哥、加蓬、乌干达、乍得、喀麦隆和吉布提等7个国家完全取消了任期限制，但卢旺达和刚果（布）只是修改了宪法中的任期条款，布隆迪宪法法院则是以恩库伦齐扎第一次当选总统是由议会选出，允许其参加第三次总统选举，从法律层面而言，后3个国家仍然实行任期限制。更重要的是，2010年之后谋求“第三任期”的国家均是通过延长任期的方式进行，这也说明随着民主化进程的推进，已没有国家会通过取消任期来实现“第三任期”，这也凸显了相关国家将“第三任期”作为一种“特殊政治安排”的可能性。
3．即便在成功谋取“第三任期”的国家，民主观念也已经深入人心。从“非洲晴雨表”2015年5月发布的关于任期限制与“第三任期”的报告来看，5个接受调查的“第三任期”国家——乌干达、多哥、喀麦隆、苏丹和布隆迪，在2012年支持总统任期限制的比例均超过50%。根据“非洲晴雨表”2016年发布的《非洲的民主：需求与供给》报告，在6个成功谋取“第三任期”的国家中，只有苏丹支持民主的比例为44%，其他5个国家均超过60%，其中布隆迪甚至高达86%。
（三）“第三任期”现象与非洲国家的民主巩固
西方国家是在非洲“完全不具备西方社会的文化背景、物质基础、公民理性以及社会整合等条件”的情况下而强推民主化进程的，它们完全忽视了非洲各国民族国家建构或国家能力建设不足的问题。然而，真正的政治发展在于国家建设、法制和负责制政府（民主）之间的平衡，对于非洲而言，民主政治发展的关键阻碍是缺乏有效的国家。
“第三任期”现象虽会偏离西方为非洲国家所设计的西式民主发展的轨道，但因任期延长而导致权力集中于总统、执政党和行政机构，反映的却是包括埃塞俄比亚和南非在内的一些国家当前所秉承的发展优先、维稳至上的执政理念，即通过强政府、强政党，乃至“强人”来维持和促进经济发展与政治稳定，从而解决“逢选易乱”等民主选举乱象、解决民生、实现民族国家建构，并最终实现“非洲式”民主政治发展的理念。
如果“第三任期”国家能在未来较长的一段时期内维持国内稳定与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速，那么它们不仅会在很大程度上解决当前困扰非洲大多数国家的贫困与发展问题，更会因经济发展而使中产阶级和非政府组织等逐步壮大，因政府合法性与可利用资源的增加而增强其治理能力，尤其是治理当前困扰许多非洲国家的民族与宗教矛盾的能力，从而为它们巩固民主和建立符合它们自身国情的民主政治制度奠定坚实的基础。
（四）如何更客观地看待“第三任期”现象
1．应结合非洲国家的历史、政治文化、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等国情，以及外部国际环境等来审视非洲的民主化进程，并在此过程中充分尊重非洲国家对于本国政治与经济等发展道路的选择与主导。近年来，非洲国家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国际合作选择性的增多而日渐强调对本国事务的主导权，“第三任期”现象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一趋势。
2．在当前许多非洲国家仍然面临贫困、发展与社会不稳定等问题的情况下，判断一国政府的好坏，不能仅仅以是否民主形式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更不用说这种“民主”或者“民主质量”完全是西方概念）。对于那些民生凋敝和民众普遍贫困的国家而言，如果其政府有能力促进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那么它就是一个好政府。
3．要从长的历史时段来看待非洲国家的民主化进程。非洲国家民主政治的建立与巩固绝非一日之功，尤其是它们还要在这一过程中同时推进国家构建进程。客观而言，经过近30年的民主化进程，非洲大陆在民主发展方面还是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
4．世界上并没有单一的民主模式，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那样，“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政治制度模式，政治制度不能脱离特定社会政治条件和历史文化传统来抽象评判，不能定于一尊，不能生搬硬套外国政治制度模式”。就此而言，非洲国家也有权力和有能力基于本国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经济条件，结合传统与现代，探索出一条具有非洲特色的民主发展之路。
（本文作者沈晓雷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